路 强 | 今天,我依然悲喜交集
『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今天,我依然悲喜交集
文 | 路 强
2016年4月29日,注定是一个悲喜交集的日子。
昨晚广东的天气闷热,从流水线上下来,我光着膀子傻立在工厂宿舍阳台上就着花生米吹了一瓶啤酒,本想借酒力睡个好觉,不料躺下后却愈加清醒,辗转反侧到深夜才睡着。早起头昏目沉,心情无由起了悲意,我懒怠看手机微信,外界与我暂时断了联系。可喜的是,时不时听见窗外晚开的木棉花“啪”的一声落到地上。木棉树是南中国特有的树种,我喜欢这花的硬气,从开到落,它始终很英雄地道别尘世。清晨,思绪徜徉在这悲喜之间,隐约感觉会有事情发生。
果然,午休时我偷空瞅了一眼微信,朋友圈哀鸿一片,陈忠实先生离世的消息赫然入目。------哎呀!好好的,在电视上看着挺硬朗的,说殁咋就殁了呢?咋就殁了呢?抬眼看天,雾霾重重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凝重。落眼瞅地,萋萋芳草在微风中轻轻起伏摇曳,时光之钟一分一秒在悄悄滴答流淌着,四下安静极了。唉!我不由长叹一声,半天无语。下午,不知怎的满脑子都想着这位尊者,心中回味《白鹿原》的小说情节,黑娃、田小娥、白灵、鹿三等鲜活面孔扑面而来……搁在键盘上的十指不由走神滑落。印象里那个逝去的老人家是一位典型的关中汉子,长脖,瘦高个,背头宽额,长着一双佛眼。他那头颅经常上仰着,仿佛在追问上苍什么。他的法令纹既宽又长,从鼻翼呈左右包围一直下延到下巴,满脸褶子如黄土高原上的沟壑卯梁。他讲起话来中气十足,满口的秦腔调子,一口唾沫一颗钉……想到这里,悲伤情绪从胸中慢慢氤氲升腾,一个人呆坐了良久。可想着想着最后反倒释然了。世上这人呀,生下来本不平等,但死亡对每个人却是平等的,此为天道。天道不可违。这地球每天都在公转自转,天天有人来,也天天有人去,王候将相富可敌国者也难逃此劫。可让人欣喜的是,先生生前已完成了自已的宏愿,写成了躺在棺材里当枕头的一本厚书,功德圆满,同时他晚年名满天下活得滋润。他的人生是成功的,夫复何求呢?他年过七旬,病痛之中谢幕,算是有寿之人。无情的病魔最后让他骨瘦如柴,或许他不必留在人世间继续遭罪,早走早安然。我悲伤之余,想到先生的愿望已经实现,不免又为先生的功成名就窃喜!
1993年《白鹿原》刚出版时,我在西安求学。当年我上了一所不伦不类的学校,心境败坏极了。那会我刚从农村出来,裤腿上的泥巴还没洗净。我亲眼目睹村里之人生得卑微,活得委屈,更恼怒于自已是农民的后代,代际遗传了面目可憎的物质和精神贫穷。于是我做梦都想着要逃离乡村,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一个悠闲的城市人。然而生存现实又经常迫使我如一只猫一样躲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旮旯里,无声地舔舐着自已的青春创伤。孤寂之余,我读到了《白鹿原》,对乡村的过往有了透彻的了解。那本书让我心情敞亮了,对世事多了一些理解和宽容,思想顿时清明起来。有时想,可能文学的意义就在这里,她可以及时慰藉孤独的灵魂,可以疗伤,可以让青年人从非黑即白的偏激中醒悟,这些都来自于陈忠实先生的智慧力量。而后我的路途并不平坦,但我一直在咬牙坚持。在城市里驻扎了许多年我才发现,在城市生活也不是那么闲散和惬意。农村人的各种优缺点,早已渗入我的骨头,如乌鸡的骨黑一样难于清洗。既然洗不干净,那就固守纯朴本色吧,而保持本色则需要勇气和坚韧,这些精神力量又是来自忠实先生的赐予。其实他一直在率先垂范,坚韧不屈,几十年磨一剑。遗憾的是一直没有机缘见过陈忠实先生真人,不过转念一想,古人将下围棋叫“手谈”。我读过他的书,算是与他有过灵魂交谈,他也该算是我的良师益友吧。灞柳依依,谁说一定要折下来才能表达对忠实先生的眷恋和尊敬呢?这样说来,我读过他不少文字,我与他已是老相识了。悲的是,先生今天走了。喜的是,我已告别幼稚和贫困,但不再青春。
《白鹿原》是先生的代表作,我读过好几遍。 我本是秦人,读来无任何方言障碍,感受更为真切。这个故事从清末白嘉轩娶妻不顺劲开始,慢慢揭示了清末中国危机四伏,各种思潮渐进乡村,文化冲突日趋激烈。皇帝退位以后,中国走向表面共和,白鹿原历经千年来最大变局,开始进入全盘失序状态: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不论精神和肉体上都被各种强权势力放在“錾子”里反来复去的炙烤,内心被烤得焦黄焦黄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苦难的乡民不知给谁纳粮,表情麻木迷茫,再后来军阀混战、土地革命、北伐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同时伴随瘟疫旱灾虫灾……这些天灾人祸一波接一波向乡村袭来。生存在温饱边缘的农民人心沦丧,道德失范,如风中鸡毛一样上下翻飞。旧的制度被打破了,新的秩序没有建立起来,真空无处不在,许多势力争先恐后争夺着白鹿原的主宰权。每个人都想做主自已的命运,但身在錾中不能自已,最终被四面来风吹得七零八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此历史大背景下,生活在村里的白嘉轩家族和鹿子霖家族展开了不动声色的较量。白嘉轩以农耕儒家王道安身立命,鹿子霖假借官家势力进行投机,双方互相攻防,时分时合,各有胜负,于是出现暗换风水墓地、广种鸦片、闹农反抗、火烧粮库、广场铡人点天灯、偷情诱骗、逃婚反抗、公公杀儿媳、土匪绑票、礼教杀人、吸毒沦丧……集中上演了一幕幕近代中国乡村的鲜活悲喜剧,看得人血气贲张,瞠目结舌,忽悲忽喜,久久不能平静。欣喜的是白鹿(中华文明的意象)始终在这块土地上奔跑,朱先生的圣人轶事在人们口中传颂。我又一次读出了世事的变迁和人民的悲伤,隐约感觉悲喜二字似乎贯穿了故事的始终。读到尽兴处,仰天长思,突然想到,一个人一辈子总要经历这样或那样的悲喜,可能所有的悲喜集合就是每个人的全部人生。
夜来读书,当读到弘一法师临终手书“悲欣交集”时,我又深悟了一层。凡大德大勇之人就是这样,悲伤着人民的悲伤,欣喜着人民的欣喜。这样的人物和作品,必将不朽!而陈忠实先生正是这样的大德大勇之人。他悲悯地书写着白鹿原上的人们,又欣喜着今天的繁荣。从某种角度,悲喜来回转换之感也弥漫了他73年的生命始终。
今天,惊闻噩耗,我依然和他一样悲喜交集!
2016年4月29日听闻陈忠实先生辞世,他如英雄的木棉花一样告别了尘世,不褪色、不萎靡,让人敬仰。草草此文,是为怀念!祝陈老先生一路走好!
2016年4月29日夜于珠海
作者简介
路强, 70后,在外工作的凤翔人,闲暇之余喜好文字,现有多篇作品发表于各类期刊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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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 辛 克
文稿审核 | 李 强